圣陶教育 | 顧明遠：對教育本質和價值觀的再認識
作者：江蘇圣陶教育科技發(fā)展有限公司 發(fā)布日期：2021-07-21
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、中國教育學會名譽會長、北京師范大學資深教授、北京圣陶教育發(fā)展與創(chuàng)新研究院專家委員會主任 顧明遠
今年3月第十三屆全國人大通過了《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(fā)展第十四個五年規(guī)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》，提出要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。到2035年要實現教育現代化?；A教育肩負著為實現“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”的培養(yǎng)人才歷史使命。要完成這個使命，就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，堅持黨的教育方針，堅持立德樹人作為教育的根本任務，培養(yǎng)有理想、有學識、有本領、有奉獻精神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(fā)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。為此，教育要回歸教育的本質。“教育本質”的討論開始于1978年，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于光遠在一次座談會上提出，教育這種現象中，雖然有上層建筑的東西，但不能說教育就是上層建筑。于是“教育本質”的討論就在全國開展起來。有的堅持教育是上層建筑，有的說教育是生產力，有的說教育既是上層建筑，又是生產力。眾說紛紜，沒有統(tǒng)一結論。最后大家統(tǒng)一認識到，“教育是傳遞社會生產、生活經驗并培養(yǎng)人才的社會活動”。但是這個概念太籠統(tǒng)，太模糊、太抽象。沒有解決傳遞什么樣的生產經驗和生活經驗、培養(yǎng)什么人、怎樣培養(yǎng)人的問題。人在勞動中組成一定的社會。在階級社會中教育是有階級性的，培養(yǎng)什么人，總是按照統(tǒng)治階級的意識來制定的。我國是由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，我們的教育應該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，培養(yǎng)德智體育美勞全面發(fā)展的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和接班人。立德樹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務。當前的任務是要提高教育質量，促進教育公平，是每一個孩子都能享有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。但在當前我國教育實踐中，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，由于社會上收入有差異、學校發(fā)展不均衡，為了追求升學率，出現了“應試教育”的弊端。教育競爭日趨激烈，學生課業(yè)負擔過重，影響了學生的身體健康，忽視了思想道德教育，扭曲了教育的本質?，F在大家又在喊“回到教育的本原”。那么教育的本質是什么？長期以來，人們以工具理性來認識教育，重視教育的功能性，忽視教育的本體性。毫無疑問，教育要為國家的發(fā)展服務，為社會服務。但個體得到發(fā)展以后才能夠為社會服務，個體的發(fā)展是基礎。教育是人生存和發(fā)展的基礎，教育要使人的生命得到發(fā)展，這就是教育的本體性。近些年來，學術界開始重視教育本體性研究。因此提出生本教育、生命教育、和諧教育等等理念，提出教育要尊重生命、發(fā)展生命，促進學生和諧發(fā)展。正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報告《反思教育：向“人類共同利益”觀念的轉變？》所說的：“教育應以人文主義為基礎，以尊重生命和人類尊嚴、權利平等、社會正義、文化多樣性、國際團結和為可持續(xù)的未來承擔責任?！钡?，人類是結成社會的，個體不可能單獨生存。自從猿猴轉變?yōu)槿祟愐院?，人們就結成了族群。族群為了生存，就要利用自然，改造自然，要與其他族群爭奪資源。人總是社會的人，正如馬克思所說：“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。在其現實性上，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?！?/strong>因此，教育不是抽象地傳遞生產經驗和生活經驗，不是抽象地培養(yǎng)人，而是結合具體的個人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進行的。所以，教育在不同的社會就有不同的性質，在階級社會中就具有階級性，統(tǒng)治階級總是以他們的意志來教育他的臣民。因而強調了教育的功能性，教育的本體性就被忽略了。在工人階級掌握政權以后，在消滅階級的過程中，就要為全體公民提供普遍的教育。這就為每個個體的生命發(fā)展提供了條件，教育的本體性就凸現出來。但教育的本體性和功能性是不可分的。教育是個體生存發(fā)展的基礎，但教育要培養(yǎng)下一代適應他們所處的社會環(huán)境，因而教育也就被賦予了社會的功能。當然個性發(fā)展是基礎，沒有個體的發(fā)展，也談不上為社會服務。我認為，如果從生命發(fā)展的視角來說，教育的本質可以概括為：提高生命的質量和提升生命的價值。對個體來說，提高生命質量，就是個體通過教育，提高生存能力，從而生活得有尊嚴和幸福；提升生命價值，就是個體通過教育，提高了思想品德和才能，從而為社會、為人類做出有價值的貢獻。在人類社會中，孤立的人生價值是不存在的。這是一個方面，另一個方面就是人類與自然的關系。可見，教育的本體性和功能性是不可分的。但是對于教育功能，各個群體、個人又有不同的價值追求，因而就產生了不同的教育價值觀。研究教育本質，就不能不研究教育的價值觀。從國家、社會、政府、學校、家庭來說，都有不同教育價值觀。國家持國家主義教育價值觀、社會持經濟主教育價值觀、政府持績效主義教育價值觀、學校持榮譽主義教育價值觀、家庭持個人主義教育價值觀。我們的教育改革也有著多種教育價值取向。因此教育價值觀是多元的。如何把多元的教育價值觀平衡而統(tǒng)一到教育本體性上來，卻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。我認為，我國社會主義教育價值觀要統(tǒng)一到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“以人民為中心”的思想上來。未來教育 應以“為人民服務”，培養(yǎng)有能力有奉獻精神的人才為我國的主流教育價值觀。從一個國家、一個民族來說，總有一個主流的教育價值觀。我認為，中華民族綿延五千年，有一個主要的教育價值觀，就是集體主義教育價值觀。《大學》中提到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理念，就是中華民族的主流教育價值觀，它把個人與家庭、國家，甚至整體世界的利益統(tǒng)一起來。中國社會主義教育價值觀應該與中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一致。教育價值觀的核心，就是總書記說的“以人民為中心”、“奉獻祖國”。這個教育價值觀體現在教育方針上：即教育必須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，為人民服務，必須與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相結合，培養(yǎng)德智體美勞全面發(fā)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。在這個前提下，社會各機構團體、各類學校、各個家庭都可以有不同的價值取向。如科研機構持精英主義價值取向、工農業(yè)生產單位持技術主義價值取向、文藝團體持人文主義價值取向等。家庭也可能因各自環(huán)境條件持各種不同的價值取向。在核心的教育價值觀的前提下取得平衡。目前的問題是許多學校、教育機構和家長的教育價值取向偏離了核心教育價值觀，個人主義、功利主義、經濟主義等教育價值觀占了上風，結果受害的首先是學生，長遠來說，社會的進步、民族的振興以及人類的和平與發(fā)展也會受到消極的影響。在教育價值觀方面還有幾個問題值得討論。一是，民主主義教育價值觀與英才主義教育價值觀的矛盾。民主主義教育價值觀主張教育公平，使人人都能享受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。英才主義教育價值觀主張選拔性教育，更早地發(fā)現人才，培養(yǎng)英才。最近就有人說，我們講教育公平太多了，妨礙了英才教育。怎么認識這個問題？教育公平與英才教育是矛盾的統(tǒng)一。一方面，人的天賦是有差異的，教育應該因材施教。但天賦的差異也是可以經過教育和個人的努力來彌補的；另一方面，人的天賦不一定在幼年就顯現出來，往往要在一定條件下，特別是通過教育才逐漸顯現出來。天才是要在普及的基礎上脫穎而出的。正如魯迅說的，要想有好花，先要有好的泥土。二是，知識主義教育價值觀與能力主義教育價值觀的矛盾。培養(yǎng)人才是知識學得越多、越早越好，還是在獲取知識的同時發(fā)展能力。這個問題在理論上早已解決。上個世紀50年代蘇聯贊科夫的發(fā)展教育實驗、美國布魯納的發(fā)現法，都強調發(fā)展能力的重要。但在我國教育實踐中處處表現出知識主義教育價值取向，忽視能力的培養(yǎng)。幼兒園的小學化、學校的應試教育、校外培訓機構的知識培訓、考試評價制度等無不表現出重知識傳遞輕能力培養(yǎng)的知識主義價值取向。甚至現在提倡信息技術進課堂，也只是圍繞傳授知識轉。知識是重要的，知識是基礎。但知識要轉化為能力。特別是當今是創(chuàng)新的時代，需要培養(yǎng)學生的創(chuàng)新思維和實踐能力，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。我認為，教學過程的本質應該是提高人的思維能力。思維改變世界。喬布斯改變世界，就是因為他發(fā)明了個人電腦；馬云改變了商業(yè)模式，這都是思維的變化。當今時代科技日新月異，10年以前誰能想到今天一部手機能走遍天下。只有具有創(chuàng)造思維能力，才能適應時代的發(fā)展。我們的課堂教學，我們的活動都要考慮能不能培養(yǎng)學生的思維。三是，技術主義教育價值觀與人文主義教育價值觀的矛盾。今天進入了信息化、數字化、智能化時代，正在改變著人類的生產和生活。信息技術必然會引起教育的變革。教育生態(tài)發(fā)生了根本性的變化，學習的空間變寬了、教育的內容變了、教學的方式變了、教師的角色變了。因而人們對未來教育充滿了技術主義教育價值取向。人們對未來教育充滿技術主義教育取向，認為技術能夠改變教育的一切，甚至顛覆學校制度。但是未來教育中立德樹人的教育根本任務不會變。教育要塑造人的心靈，要培養(yǎng)有理想信念、有高尚品德、有奉獻精神的人才。這種人文主義教育不會變。這次抗疫戰(zhàn)斗更凸顯人文主義教育的重要性，要培養(yǎng)學生的愛心和奉獻精神。我認為，對未來教育考慮的邏輯起點要避免技術至上主義傾向。毫無疑問，教育必須變革，才能適應時代的要求，沒有教育的信息化，就沒有教育的現代化。但是，當今時代是一個變革的時代，不僅技術在變、社會也在變。世界充滿著種種矛盾，政治動蕩變幻、經濟的全球化、教育的國際化，處處都在促使教育的變革。因此，考慮未來教育不能光從技術著眼，要從未來時代的發(fā)展著眼，從人類未來發(fā)展著眼。技術主義教育觀與人文主義教育價值觀是能夠取得價值平衡的。中國教育的傳統(tǒng)歷來重視德才兼?zhèn)?。一個人有了高尚的品德，才能把技術用在有益于人類的發(fā)展上。教師應該充滿利用信息技術培養(yǎng)有理想信念、扎實知識、創(chuàng)新思維、奉獻精神的人才。學校不會消亡。學校是離開家庭走向社會的第一步。學習不是個人孤立，是要在群體環(huán)境中共同學習。教師不會消失。正如習總書記說的，“教師重要，就在于教師的工作是塑造靈魂、塑造生命、塑造人的工作?！比耸且咳藖砼囵B(yǎng)的，不可能由機器來培養(yǎng)。教師在運用信息技術方面，要充分認識和利用信息技術的優(yōu)勢。信息技術的特點是：廣泛性、直感性、 虛擬性、個性性、互通性。不只是用來有利于知識的傳授，更重要的是要互通、互聯、共享。這次停課不停學，給教育的信息化提供了契機。學校和教師創(chuàng)造了不少經驗，值得總結?？傊?，在教育的本質和教育價值觀的問題值得我們深入研究。當前教育尤其要注意，人類的生存條件。教育要為人類發(fā)展服務，但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。當前，人類已經破壞了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的穩(wěn)定性，威脅著地球上的生命。所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報告呼吁教育必須發(fā)揮關鍵作用。重新思考人類在相互依存的世界中的地位和作用。要通過教育來改變我們的行為方式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1屆大會發(fā)布“教育的未來”的倡議。作為背景資料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家研究發(fā)布《學會融入世界：為了未來生存的教育》報告，提出七個方面的教育宣言，勾勒出2050年的教育。呼吁教育必須發(fā)揮關鍵作用，從根本上改變人類在世界中的地位和作用，從了解世界到采取行動，再到與周圍的世界融為一體，實現教育范式的根本轉變。
作者顧明遠系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、中國教育學會名譽會長、北京師范大學資深教授、北京圣陶教育發(fā)展與創(chuàng)新研究院專家委員會主任。本文是作者于2021年7月18日在北京圣陶教育發(fā)展與創(chuàng)新研究院主辦的2021年新時代“成長中的教育家”暑期高級研修班所作主旨報告，研修主題：教育家的素養(yǎng)與能力提升。文中內容是根據現場錄音整理，未經本人審核。
轉載來源：中小學校長論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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